道光二十三年(1843年<3-6月>)

三月

初一日

早起,至会课馆敬神。与邹云阶围棋一局。午初,至杜兰溪处拜寿。未初,至湖广馆,读杜诗半卷。今年忽忽已过两月,自新之志,日以不振,愈昏愈颓,以致不如禽兽。昨夜痛自猛省,以为自今日始,当斩然更新,不终小人之归,不谓今日云阶招与对弈,仍不克力却。日日如此,奈何?

初二日

早起。饭后写小楷千余字。日中,闺房之内不敬。去岁誓戒此恶,今又犯之,可耻可恨!竹如来,久谈。久不克治,对此良友,但觉厚颜。庞作人来。言渠近来每日记所知,多或数十条,少亦一二条,因问余课册。予但有日记,而无课,闻之,不觉汗下。酉初,赴岱云便饭之约,座间失言。

初三日

早起,读史。饭后共读十叶,写小楷二百余。未初,至敬堂处会课。写白折两开。作试帖诗,未成。何丹畦请予为是正文字,予俨然自任,盖矜心之内伏者深矣。夜至蕙西处久谈,至二更尽,所言皆慷慨激烈。又与蕙西步访王少翯,不遇,归。今早,友人见示一文稿,读之,使人忠义之气勃然而生,鄙私之萌斩焉而灭。甚矣,人之不可无良友也。

初四日

早起,至湖广馆,作试帖诗一首。至翰城家早饭。巳正,与岱云同至张雨农家。张与黄茀卿订婚,是日纳征,予二人为媒。在张寓久坐,因与张楠阶围棋一局。席间,因谑言太多,为人所辱,是自取也。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,无所往而不为义也,尚不知戒乎!夜,至海秋处,略谈。

初五日

晏起。明知体气嬴〔羸〕弱,而不知节,不孝孰甚焉!饭后读史七叶,写小楷数百。窦兰泉来,久谈。语及今世贤士大夫,渠甚推钟云亭先生,以为可当大任。申初至岱云家赴饮约,语次屡有谐谑之言。夜归,与竺虔同车。眼蒙甚。

初六日

早起。饭后作小楷,陪客二次。未正,姚子箴来,语次,接季世兄信,知本月初十日大考,闻之甚觉惊皇。盖久不作赋,写折子绝少,近又眼蒙,恐进场难完卷也。忙收拾笔墨,出门拜客二家。至郭雨三处,公请外官同年三人。亥正归,试笔。

初七日

早起,至琉璃厂买笔砚之类,巳初归。饭后,收拾行李。午正与岱云同至圆明园,寓大树庵。至,收拾墨合,写折二开半。夜看赋,早睡。

初八日

早起,磨墨,写折六开,作论两篇,题《班超通西域论》、《与人不求备论》。平日不用功,至此皇皇如弗及,所谓临渴而掘井者也。虽十驾而追,岂有及哉!

初九日

早起,写半开。饭后磨墨一晌。旋出门,拜客二家。收拾进场之具。阅陈秋舫、吴伟卿所作应制赋,气势流利,古不乖时,今不同弊,心赏其能,而自愧弗如也。夜不安寝,盖矜持之过。

初十日

寅初起。卯初,至出入贤良门外听点。旋入“正大光明”殿应试。卯正,得题《如石投水赋》,以“陈善闭邪谓之敬”为韵;《烹阿封即墨论》;《赋得“半窗残月有莺啼”》,得“莺”字,五言八韵。三艺至未初末刻作就,未正写起,至酉正,止补一字。出场,出赋稿与同人看,始悟有一大错,已悔无及矣。粗心至此,何以忝厕词垣哉!是日进场,百廿四人,监试为定郡王载诠,逻守甚严,搜出怀挟之赞善如山,比交刑部治罪,可惨也,余俱整齐完场。

十一日

早起,在园子早饭。辰正归,午初到家。因场屋有大错乱,心甚不安帖,与内人兀坐相对,患得患失之心,憧憧靡己,强为制之,尚觉扰扰,夜不成寐。平日所谓知命者,至是何有,真可羞已。未正,赴何子敬饮约。

十二日

晏起。宴闲之私,几使婢妪皆知,何以克修齐乎!巳初,出门拜客。旋至东麟堂赴文小南饮约。座间,失得之念形于颜色,人之视己,肺肝如见,耻孰甚焉!申初归,仍不得信,中心焦急,四处打探,行坐不安,丑极。

十三日

卯正得信,名次二等第一。一等五人:万青藜、殷寿彭、张芾、萧良城、罗惇衍。二等五十五人。三等五十六人。四等七人。予以有大错谬而忝列高等,抱愧殊极。客来,屡次会客。剃头。旋至季师处。申初赴园子,仍住大树庵。闻有赞予场中诗赋者,愧甚!

十四日

五鼓起。卯正,排班引见。仰蒙天恩以翰林院侍讲升用。一等第一、第二俱以编修升学士,第三以庶子升少詹,第四以中允升侍读,第五以编修升侍讲。二等第二以编修升侍读,第三、四、五、六俱以编修升赞善。下半天见鹤舫师。丁诵生求予代写谢折,故留园未归。

十五日

早起。饭后自园归,便拜客数家,午初到家,设香案望南叩头。何子贞来,张雨农来,接次陪客。申正出门拜客数处。傍晚,黎月乔、金可亭、岱云、翰城来,小饮,至三更方散。

十六日

早起,料理零事。旋出门拜客。至会馆敬神,补昨日之不逮。巳初赴曹西垣约,至东兴居小酌,未初方散。候下人不至,大怒,不可遏抑。惩忿无功,溃决至此。申初归,拜客一家。旋赴园,微雨,灯后到。

十七日

五更起,至宫门桥南谢恩。归寓,同人索喜酒,因具酒食。未正归,便拜客数家。晚饭后至岱云处,约同至小山处,久谈。旋同至易念园寓,以渠本日不得御史,故往慰之,二更归。

十八日

晏起。读《黄山谷集》。巳刻为唐诗甫、金竺虔饯行,请客共七位,未正方散。吴竹如来,畅谈至酉初。所以期许之者良厚,识浅气弱,何以副之?夜,预备东西,送竺虔南归。

十九日

早起,至东小市买衣,巳正归。写家信甚短,又料理寄家补服晶顶、阿胶、鹿胶等件,托竺虔带交。申初,赴王翰臣饮约。席间,次海秋韵,送竺虔南旋,即之官闽中。闻人一言,足以快睚眦之怨,口虽不言,心窃欣之,可鄙孰甚。雨农、岱云来寓,谈至二更。

廿日

晏起。桂丹盟来,尚未起,平日习焉不觉,今早乃愧赧无地。久谈。虚名欺人,可耻孰甚!饭后,易问斋来,陈石山来,围棋二局,未初去。写挽联寄彭棣楼之母。至岱云处,同至何子贞处,又同走送竺虔,不遇。至海秋处小饮,子初归。

廿一日

早起。巳初至金竺虔处送行,久谈。本思送渠上车,因是日至苇洲处会课,故不果。席间,与人争,逞胜。未初,走苇洲处。写折子二开。同人谈良久,酉正归。旋至寄云谢阿胶之惠,谈至二更归。

廿二日

早起。饭后回拜诸道喜客,自辰至酉,约五六十家,归来倦甚。走邵蕙西处一谈。归,写家信一页。

廿三日

晏起。饭后接写家信四页,又写信与叔父,寄银十两,求叔父假他事为名,馈送族戚之最苦者,申初封好,大考等第单及升降上谕一并封入。冯树堂来,留吃早饭,亦在予寓写信。申正出门,拜客二家。至海秋家赴饮约,二更尽散。

廿四日

早起,会客两次。家中搭凉棚。饭后至湖广馆看杜诗半卷。夜作诗,苦索不得。邹云阶来,略谈。

廿五日

早起,会客两次。饭后出门,至季师处。又拜客数家,至竹如处,久谈。言近日心事,觉不爽快,我辈益宜敛德修行,以自保重云云,甚有深意。未正归,作感事诗一首。蕙西来,畅谈。

廿六日

早起。饭后拜客。进城至东四牌楼等处,又拜东头各家。至熊秋白处赴饮约。是日,暴热侵人,困甚。座间,人尚谨饬,我独脱袍帽自放,未免失之野。二更尽方归。闻子贞、海秋过寓,犹跃跃思出门夜谈,何好动也。

廿七日

桂丹盟来,久谈。在寓抑郁不自得。连日大风,黄尘四塞,天久不雨,气若闭塞。又日无常课工夫,时时深杞人之忧。出门入门,冈冈〔惘惘〕寡营。是日作诗二首,小珊来久谈。夜,蕙西来久谈。

廿八日

早起,仍哦诗。曹西垣来,留吃早饭。饭后,誊写大考诗赋,送穆师处。因渠十四日面索故也。便过海秋,因留晚饭,灯初归。至蕙西处,同访龙翰臣、姚子箴四人,共步至朱廉甫处索酒纵谈,二更尽散。

廿九日

晏起。饭后,李卓甫、张楠皆来。李与人口角,来诉冤抑,久谈不休。何子敬来,桂丹盟来。仍作七古一首。日内心沾滞于诗,明知诗文以积久勃发为佳,无取乎强索,乃思之不得,百事俱废,是所谓溺心者也,戒之。

卅日

早起,读《山谷集》。饭后海秋来,王麓屏来,诉事苦久,未初始去。仍作七古一首。晚饭后,步至丹盟处略谈。旋至帽店买帽。傍晚,至何子贞处索酒,饮酣。闻子贞言,渠在国史馆尽心办事,真可敬也。三更归。

四月

初一日

早起,至会馆敬神,便拜客数家,饭黄鹤汀处。与邹云阶对弈两局,明知旷工疲神,而屡蹈之,何以为人!拜客又数家,至吕鹤田处,久谈。彼此倾想已久,故一见即投契良深。酉初归,乏极。会客共三次,觉疲于应接。精神如此,不极力保养,不孝孰大焉。

初二日

晏起。饭后仍不爽快。天久不雨,亢阳初热,甚觉困人。写应酬字二纸。申初,出门拜客。赴黄琴坞便饭约。与云阶弈一局,又旁观一局。观黄子寿所为论著,良可畏也。至小珊处久谈,二更归。

初三日

早起。饭后,罗椒生久谈。有志之士,暗然日章,不胜钦服。午初走岱云处。渠自园子回,如久别乍遇,旋同步走数家。岱云至余家便饭,蕙西亦在寓,论当代人物,意见不合。下半天,读黄诗。夜不克静坐,仍走岱云处小饮,二更尽归。

初四日

早起。饭后至祁幼章处会课,写折一开。巳正,至才盛馆赴曹提塘饮约。未正,至湖广馆公请劳辛阶观察,唐镜海丈在座。与素不钦服之人谈论,未免有芒角,慎之。酉正,与易念园同至月乔处,话至更初归。

初五日

前日起用琦善、奕经、文蔚。昨陈侍御庆镛谏正,皇上从谏如流,立收回数月前之成命,真大圣虚怀,非汉唐以下人主所可拟矣。天久不雨,昨夜大沛甘霖,直至今日午刻始歇。天人感应之际,何其神也。写泥金屏八幅,申正始毕。酉刻出门,拜客二家,赴黄莲溪饮约。座间,看人白折甚多,更初归。

初六日

早,大雨如注。晏起。写应酬小楷条三纸。晚饭后,走蕙西处,谈不甚久。

初七日

晏起。饭后写小楷千余字。午正蕙西来,旋丹盟来,杜兰溪来,谈良久。留蕙西便饭,同步至朱廉甫处。渠于本日得福建道御史,有志献纳,得居言路,可喜也。读廉甫诗数首,知其用力已深,其心血亦足可以力战不衰,余所不及。更初归。日来,灯后眼蒙,不能看字,每夜早睡。

初八日

早起,至东小市买衣,巳正末归。饭后,吴子序来,久谈,言圣人言保国保天下,老氏言取国取天下,吾道只自守,老氏有杀机云云。其义甚精,好学深思,子序不愧。又会客二次,至城内拜客二家。归,写小楷千余字。灯初即睡。

初九日

早起,磨墨。饭后写小楷五百字,人倦甚。仍看《黄山谷集》。申正出门拜客二家。赴杜兰溪饮约。座间,劳辛皆、黎月乔、何子贞诸人,皆同里之彦也,谈至二更尽始归。日来,喉下如有鲠,略用心则尤盛甚。

六月

初一日

早起,至会神〔馆〕敬神。旋与黄鹤汀、邹云皆围棋三局。拜客五家。归,闻放云贵试差信,心中有得失之念,胶萦扰,几不克自持。随接家信,为之一喜,始将妄念消去。展转久看,自悔不应将弟书发还,使弟受堂上之责。晚饭后,去看岱云病,见其势甚沉重,为之惊惶忧惧者久之。归,曹西垣来,言其百端挫折,实难为情。夜拜斗,早睡。

初二日

卯初起。闻岱云昨夜下血甚多,病势甚重,即刻去看,见其面如纸色,手足冰冷,汗出不止,焦虑之至。早间,赶服药一帖。巳正,症愈虚,因服参附。至下半天,脉息回阳,心始安帖。夜归,拜斗,睡。

初三日

早,至岱云处看病,较昨日已好些。午正,至郭雨三家拜寿,围棋一局。归,会客一次,清理书案。酉初,雨三处赴晚饭约。更初仍至岱云处看病,归,已晏。昨日接霞仙书,恳恳千余言,识见博大而平实,其文气深稳,多养到之言。一别四年,其所造遽已臻此,对之惭愧无地,再不努力,他日何面目见故人耶!

初四日

早起。饭后,走岱云处看病,巳正归。写致友朋书五封。申正晚饭后,出门拜客五家。至岱云家看病。夜,至何子贞处围棋二局,归。

初五日

早起,至岱云处看病。午初归,围棋一局。写《心经》一付,记右四日事。下半天,作寄弟诗一首。至岱云处看病。夜归,作诗一首,拜斗,睡。

初六日

早起,至岱云处看病。午初至寄云处,围棋二局。归,写家信一封、六弟信一封,又另纸写为学之方示六弟。蕙西来。头昏目眩,几不克自主。身体疲弱如此,何以自立!因送蕙西归,与之闲谈,稍觉自怡。初七日早起,至岱云处看病,巳初归。写四弟信,发家信。小睡。闻岱云未服药,仍去看病。渠因闻人言,不敢服大黄。观其病势,仍似危疑,极力怂恿。至傍晚服药,候至二更平安,归。

初八日

早起,至岱云处看病。巳正,仍请竹如至寓诊内子病。午正小睡。梁俪裳来,与同至仙九师道喜。旋同看岱云病。遇雨久坐,申正归。记右三日事。写《心经》一本。傍晚,至杨昆峰处围棋三局。归,写扇一柄。

初九日

早起。饭后拜客二家。旋至岱云处看病。归,写小条子二张、册页二张。晚饭后,蕙西来,旋同至渠寓久谈。归,围棋一局。

初十日

早起,至岱云处看病,总不见愈,心颇焦急。归,写小条子二张、《心经》一册。夜仍至岱云处看。

十一日

早,蕙西来邀,同至王少鹤处。旋同至朱廉甫处早饭,观渠二人围棋四局。旋同至岱云处看病,势日加。晚始归,早睡。

十二日

早起,至岱云处看病。午正归,写应酬字二纸。仍去岱云处问病,日见其重,奈何!夜归。

十三日

早,至岱云处看病,巳初归。方欲出门,又闻岱云下血甚多,心惶急失措,立遣人寻竹如,别请魏西亭诊脉,乃反闻骇愕之言,幸竹如来,片言镇定,心为稍安。是日,服犀角、生地汤。留竹如在城外住,恐岱云有变症也。予二更归。

十四日

早,至岱云处。是日全未离身。夜住陈寓。观其症险,极惶急无计,一夜不寐。

十五日

早起,候竹如来开方,吃参附。午正觉大有转机。未正予归寓少睡。酉初,仍至陈寓。灯后归。

十六日

早,至岱云处问病。日中归一时许,仍去,夜间始归。至是,可保无虞矣。

十七日

早,至岱云寓。闻其臀上有疮,竹如云,未易收口,又深焦虑。在彼坐守一日,更初始归。

十八日

早,至岱云处问病。归,饭后拜客一日,戌初方归。蕙西来,少谈。

十九日

早,至朱廉甫处,陪竹如饭。旋至岱云处问病。旋至耿寿亭处吊唁,雨大如注,久坐。归,罗椒生来久谈,言多道气,真畏友也。

二十日

早,至岱云处看病。归,围棋二局,写应酬字数纸,会客二次。酉正仍至岱云处看病。更初归,写应酬字二纸。睡略晚,目力即疲。

廿一日

早,至岱云处看病。饭后拜寿二处,拜客二处,未正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