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涤非斋制义仅存》序①
鸟之中有凤，鱼之中有鲲，走兽之中有麒麟，人之中有圣，圣之中有孔子。於戏！人生至乎圣止矣，而天必生孔子其人者，复乎迈群，圣别一尊，号为至圣，则以冠伦魁能之谓圣，卓绝千古之谓圣也。人之于文也亦然。
夫文之为体不一，其至焉者，若左徒之骚，相如之赋，昌黎之文，少陵之诗，雄风灏气，亘百代无俦匹，人人知之，吾无为品题也。文之有待吾品题者，制义耳。制艺自半山、颍滨诸人开其体，迨有明而作者如林，有若理法胜者，识义胜者，机轴胜者，典硕者，峭折者，幽隽者，绵密者，恢奇者，华瞻者，雅澹者，故应并张一军而化治。以迄天、崇，则王守溪之气体，归熙甫之义理，金正希之思力，尤岿然三杰，而殊难以一尊而别白其间。圣清之兴，人文辈出，跨越前期，世所推崇。若李安溪，简质也；若王墙东，谨严也；若方川，朴茂也。而京江饶风度，晓楼高骨力，则盛推二张。宜兴储氏，又有中子之温醇。韩文懿更出其湛深严密之文，蔚为康熙朝作者之冠。之数子者，皆与大家之数方轨而并行，然以方左徒之骚，相如之赋，昌黎之文，少陵之诗，则未敢信焉。吾非蔑古而震今人也，吾难乎其别白一尊也。
今乃得所尊为第一大家者，曰无锡薛晓帆氏。晓帆以天挺豪杰，于书无所不窥。其为文也，郁栗深厚，温液假丽，或时天性飙发，骋奇斗险，盘薄傲睨，忽翕忽张，乍阴乍阳，杂合操纵，一息百变，而挪其疾徐进退，一顺乎天然，于其所为和易之体，无少渝也。岂非北宋以来一大宗哉！
晓帆生平著述甚富，咸丰庚申之乱，粤贼陷无锡，遗稿尽失，家藏《涤非斋制义》四卷既毁于兵。甲子夏六月，余平定江南，其长君抚屏寓书金陵，索余二十年前点定本课家塾者凡若干首，行将付梓，颜曰“仅存”，志慨也。余尝谓退之氏出，终古古文家莫逮其古，晓帆氏出，终古时文家莫逮其时。岂阿好耶？将定论耶？爰序之，质世之读晓帆者。
同治三年岁在阏逢困敦塞且之月友生曾国藩拜序并书
注：① 本文据文末所署可知作于同治三年六月，依《系年》据《涤非斋制义仅存》补。《系年》虽因刘声木《曾文正公集外文》收入而附录，但以所署时间启人疑窦而存疑。然曾氏在道光末年作有《酬薛晓帆》诗，可证与该书作者薛湘早有交往，和文中所谓“二十年前点定本课家塾者”，在时间上亦相合，而作者长子薛福辰于光绪五年刊刻是书时，明确标有“湘乡曾国藩评点”，应该确实是依据曾氏点定本刊行，
本文则可能是因薛福辰之请，并因其弟薛福成是“曾门四弟子”之一，故而命人代笔，然后改定之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