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静庵同年之母七十寿序①
国藩尝读《孝经》,窃叹仲尼所称之孝,与今之为人子者之从事,则不侔矣。其言自天子以至庶人,其为道各不同。盖古者诸侯世国,大夫世家,士之子恒为士,农之子恒为农。贵有常尊,贱有定等,是以人各安其分而事其亲,而无敢妄干。后世以制科爵人,或布衣旦莫而至公卿。于是人子咸思以禄仕尊其亲,而父母亦惟恐其子终身庶人,而亟望其进取。徼幸躁竞之徒,皆得借口于荣亲之说。此今之言孝,与古之道异者一矣。《经》又曰:“立身行道,显名于后世。”古之所谓名者,有孝悌之实,达乎州巷,播乎上下,称其内行,无亏焉尔。后世轻德术而右文艺,虽有曾、闵之行,不敌帖括之工之驰誉速也。一艺之能,一文之善,至薄也。而国人称愿,父母亦嘉许焉。否则闻誉不著,父母不忻。此今之言孝与古之道异者二矣。居今之日而悖俗从古,不借禄与名而悦其亲者,虽贤者有所不能。贤者之异于众人,独能于禄与名之外,别敦古人之至行,以自力于门以内而已。
同年友王君静庵,惇朴而愿懿,自其少时,闻望已倾辈流。 既成进士,官水曹,所谓禄与名亦既兼得,而其内行,盹焉常若不足,奉母杨太宜人在官,夙问而莫勤,言警而行惕。每食,母以将子,子以慈母,未尝不展转温劭;每寝,未尝不再三周察。为予称太宜人之德,自相夫教子以及娣姒、仆婢、瀚濯、刀匕之微,未尝纤末而不述。言及赠君东堂先生之遗事,未尝不呜噎。语太宜人少岁饥寒黾勉之状,未尝不茹喟无穷也!余以是敬之。处今之世,竞逐于声利之场,而其所事壹合乎《孝经》之道,固吾静庵之自厉乎?抑太宜人之敕于子而施于家者,有以轶乎恒俗万万矣。今岁十一月,为太宜人七十生日。同人多为祝诗,嘱国藩叙其端。余以素钦静庵之至行,不敢以末议陈长者之前。因概论夫古今言孝之变,以勖静庵,亦以自策于隐微焉。
注:① 本文作时不详,传忠书局稿本编在道光二十八年,姑从之。